《汴京之圍》中宋金交戰形勢圖
《汴京之圍:北宋末年的外交、戰爭和人》
本書追溯北宋末年靖康之難的完整歷史細節,講述宋、遼、金三方的和與戰,聚焦北宋歷史大變局的關鍵時刻,以及帝國由內而外全局性危局大爆發的前因后果。
事實還原優先于是非評判。這是新聞從業者堅守的原則,也是記者為何不懼遠近難易,也要深入事件現場、尋訪相關當事人,撥云見日求一真。
“歷史是昨天的新聞,新聞是明天的歷史。”新聞記者出身的郭建龍,將職業素養貫穿進歷史研究中,這部《汴京之圍:北宋末年的外交、戰爭和人》以“現場報道”的文風,帶讀者步入著名的歷史事件“靖康之亂”。他表現出新聞人的克制,敘述善于白描,節奏明快,沒有太多鋪排和抒情表達,歷史人物活靈活現又轉眼即逝,點到為止。
關于靖康之難的歷史評判,后人們總是喋喋不休,雖然更多的人只是略有所知。到底事件本身的始末經過如何?可能的真相,埋進了浩如煙海的史料之中。郭建龍在案頭擺滿了一百多本參考書,以兼顧宋、遼、金三方立場的史料記載為基礎,用通俗流暢的敘事筆法,試圖復盤靖康之難歷史發生的過程。
近年來宋史大熱,也讓人們心頭的霧水越來越濃:一方面宋朝所創造的文明達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頂峰,甚至有人從中看到“現代文明的曙光”;另一方面宋朝又被冠以“積貧積弱”的標簽,軍事上的無力境遇難逃悲劇王朝底色。
郭建龍以靖康之難前的三年時間為切口,去考察這短短的歷史一瞬,尋找背后的歷史細節。讀者得以發現,靖康年間的亂局更像是一場多方勢力角逐的舞臺劇,內政、外交、戰爭如何角力拉扯,多視角的解讀讓讀者對宋朝的認識再進一層。
鞏義麥田里的北宋皇陵沉默不語,宋都汴京也埋在了開封城的黃土之下,宋朝司馬光專門為皇帝寫的《資治通鑒》,未能阻擋宋朝重演歷史覆轍。“以史為鑒可知興替”的老調,每一次重彈都需要有新聲,《汴京之圍》所探尋的北宋盛衰之變的深層成因,有著超越時代的鏡鑒意義,值得一讀。
◆對話作者
郭建龍:盡量真實,盡量好看
《汴京之圍》開篇描述了這樣的場景:南方太湖發現的一塊巨型太湖石,被運往千里之外的北宋首都汴京,安置在艮岳園林,宋徽宗還給石頭封官加爵。此時恰好是北宋疆域最大之時,被鼓吹為盛世,孰料三年半之后女真政權利用斬首行動攻陷了汴梁,一切戛然而止——從盛世到滅亡只用了三年!而這激發了作者郭建龍去一探究竟。通過和他的對話,我們或可一窺北宋的細節。
記者
一些人習慣用“積貧積弱”來形容宋朝,近年來也不斷有新的聲音,盛贊北宋為文明高度發達的“黃金時代”。你怎么看關于宋朝的標簽?
郭建龍:和過去不同,我們不再機械地接受一種固定的史觀,不再認為古代是純粹糟糕的狀態,其實古代人活得還是有笑容的。回頭看宋朝,大家對于宋朝“積貧積弱”的史觀也在變化,宋代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非常發達,宋代政府是有意地把“手”給縮回來,讓社會自我發展,所以現代學者對宋朝的“翻案”是有一定道理的。
我想補充的是,對宋朝財政上的發現,雖然一方面對民間經濟促進比較活躍,另一方面又有過多的手段從民間抽血,比如專賣制度很發達,宋朝發的不只有“交子”和“會子”這樣的紙幣,還有鹽鈔。宋朝的財政不是很健康,為了社會安定、養官養兵,需求很大,埋下了隱患。
記者
北宋都城汴京的發展得益于運河,出現了“四水貫都”的盛況。運河之于北宋王朝的命運有哪些關系?
郭建龍:汴京的建都就和運河很有關系。其實,運河系統對于王朝非常重要。唐代首都在長安,到武則天時發現僅僅依靠關中平原不夠吃,必須通過大運河從江南運糧,安史之亂期間叛軍攻打睢陽就是要把運河掐斷,還好最后張巡打贏了睢陽保衛戰。
到北宋時,之所以政治中心東移,主要也是水運的便捷,民間可以花比較少的利息去供養宮廷。北宋定都開封,也說明宋太祖看中開封的繁華程度,所以整個宋朝更看重物質文明,讓大家都有飯吃。
雖然唐代之后經濟中心就南移了,也要認識到南方富裕程度高,但軍事價值又不大,怎樣利用北方樞紐保衛全國,用南方的物質養活全國,是統治者所考慮的。即使到了明清,也是在北方建立戰略點,通過運河便捷的交通溝通南方。
記者
書里有一個有趣的細節,靖康之變對宋人來說是不折不扣的痛史,但南宋人又樂于在通俗小說里編排、消費徽欽二帝及其家人。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?
郭建龍:中國民間有吐槽王室的傳統,宋朝傳承了這個傳統。之所以民間能夠消費,和宋代統治者寬容有關系,宋代的統治網絡沒有嚴密到明清那樣,宋太祖制定的規則對民間干擾是比較少的,到了南宋時,皇帝是想管管不了,因為行政效率不高,老百姓空間很大。
比如,宋代印刷出版業很發達,皇帝在北宋就想了很多手段想控制,但就是做不到,下命令沒人執行或執行不到位。當時外國人很喜歡中國書,越南朝鮮等想通過宋朝求書,但皇帝下命令不給他們,結果他們就從民間書市拿書。應該說,商業發達瓦解了行政管控,這也是宋代之所以發達的原因。
記者
你的文筆很克制,沒有借著所掌握的歷史材料過多地發揮自己的見解。這是基于怎樣的考慮?在眾多參考史料中,是否也注意去偽存真?
郭建龍:原則就兩個,一是盡量保持真實性,二是盡量好看一點。不可能做到完全真實,那就盡量讓每一句話有依據。純寫態度的書太多了,我希望落實更多史料依據,讓讀者讀了之后有更多看法,不要代替讀者去思考。
史料辨別方面,主要是針對宋人筆記。唐代的筆記非常發散,有許多幻想型的鬼神因果報應,但宋人的筆記一大半是關注歷史的各個方面,這對歷史研究來說還是比較有利的。過程中也有不少互校工作,基本的處理方式是:有多重來源的,選擇可靠度高的,如果是孤證,會在行文中寫明“可能”等字眼,或者盡量少用,甚至不寫。
記者
你到過開封嗎?和你認識的北宋汴京相比,最深的印象是什么?
郭建龍:去過,對開封印象最深的是夜市,市中心鬧市區為夜市提供一片地方,說明開封是一個很包容的城市,可能不如鄭州高大上,但住著很舒服。我覺得開封的發展要突出這種珍貴的民間氣息,和鄭州的發展保持一個錯位。到了開封也能從地理上有更多感受,這是建在一馬平川之上的城市,正是交通的樞紐,造就物質文明的繁榮,同時也是非常難防守的地方,就像中原的命運一樣,優越的地理位置既是其繁榮的原因,也使得它成為兵家必爭之地,而飽受災難,有些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意味。